第73章 昨日重现
秘书流着眼泪跌坐在驾驶座上，精致的发卡与车窗撞击出了响亮的动静。而正是这意外的一撞，反而把姑娘的眼泪给吓没了。因为她明明只撞了这一下，为什么在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连续不断的一连串响儿呢？
她一动也不敢动，把哭泣给压缩成了抽噎和暗嗝组成的哑剧。因为害怕，她的手在座椅侧面摸索着操控的按钮，缓缓地将靠背降下去，将自己的身子尽量扁平地与放平了的座椅贴合在一起。
“椅子是黑色的真皮，我穿的是黑色的工装，我的头发是新染回来的黑色，我的口罩也是黑色的，袜子也是黑色的，只要我不动，不管是谁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我……”她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藏在拉到最大的口罩边沿后面，在心里不断地自我催眠着。
一分钟后，方才那些隐约像是自己碰撞出来的回音变得明确了，已经成了滚滚的雷从通道前面传了过来，那声音不算太急，但是却密而有力，似乎与她胸膛中那颗惊惧至极的心脏产生了某种共振。因此留下的那一点缝隙也用睫毛给填上了，她的恐惧在最后一刻压倒了好奇，无论后天锻炼成什么样的意志力也不足以覆盖人类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
她感觉到好像有无数人从车子四周奔跑而过，伴随着野兽般的咆哮与嘶吼，那些脚步踏在水中的声音是能分出不同轻重的，有些是“啪嗒——啪嗒——”，有些是“趿拉——趿拉——”，还有些是“呼啦——呼啦”和“哗——哗——”的。
她的脑海中先是显出了动物世界中那些迁徙的场面，接着又是战争片儿里面人马交织的景象出现了，再接下来是一些老电影和剧集的画面，这些都是她在学生年代在那个“从从影视”网站上留存下来的记忆，只不过那家公司后来因为某些问题，从老总到程序员都被一锅端丢到监狱里去了。从那以后，这些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直到今天被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给再次激活了记忆。
“这声音如此熟悉，是哪部片子来着？我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秘书希望用这样连续不断的回忆来阻隔对车外未知骚乱的恐惧，此时她的心思用得极足，已经超越了面对老板吩咐时的专注程度。脑海中无数沉寂已久的记忆节点都被逐渐地激活了，许多的演员和故事都在眼皮这张幕布上快速地播放着。
“不是……不是……都不是……”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记忆已经回溯到了孩提时代，眼看着都要到动画片的年代了，可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仍然没有找寻到对应的那一部。毕竟外面那些糟乱的响动包含了太多的元素，除了家庭伦理之外的所有片子都大概能靠上几分。
那些声音笼罩在整个车子的四面八方，伴随着车里久久无法散去的腥味，使得秘书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一条肮脏的窄街道，两旁满是污渍的雨棚笼罩着卖鱼小贩和下水铺子的木板摊桌，穷苦的百姓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着，鞋靴踏烂了那些原本清晰的叫卖，反而是一些流浪的瘦骨嶙峋的丧家之犬最喜欢这个环境，在行人和摊位横四纵二的腿间闪转腾挪着，时不时捡些散落的碎肉头儿或鱼腮肚来开个荤。它们哪里会在乎这些东西是否肮脏腐坏，是不是浸泡了污水，是不是刚刚被苍蝇光顾，先吃一顿又产了卵。
它们是这个市场此时最快乐的一群家伙，也许他们从生到死至多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绝大多数都只见过两个秋天。可这些全都不耽误它们那在每个春天都喷薄而出的激情，不耽误它们一窝八个崽子死了六个还要紧着去揣下一窝。大的紧着填了肚子去喂养崽子，那些崽子也都争气得很，把妈妈的**都给咬的挂了血才撒口，为的就是能早上个三天五天长出牙齿，好独立自主地加入那场在泥水中撕咬争夺的盛宴。
突然之间，秘书的脑子似乎定格在了这个画面上。泥水？狗群？市场？不对！不对！不是这些！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再次把注意力投进在那个肮脏纷乱的场景里，泥水——狗群——互相撕扯，啃噬！她的脑子忽然变得灵光了，她想起来此时那不敢看的车外正在上演的是哪一类场面了。
生化危机，丧尸屠城！
此时整个顶楼中，只有那位女强人的房间还在亮着灯了，她仰靠在宽大的椅子里，眼睛无神地望向窗外的漆黑天，桌子上一叠叠的文件全都打开着，瞧那些页眉上标注的名称和地址，应该是来自各处分公司的业务汇报。
桌面上那个镶嵌着女儿周岁照片的相框被拆开了，谁都不知道，在孩子那灿烂的笑脸和背板之间，这么多年一直都夹着一张双人合照，此时这张照片正被她捏在手里，而从这一角的磨损程度来看，恐怕在它诞生之后的成百上千个日子里，都曾像眼下这样，被人拿在手中，承受过无尽的哀怨和思念。
照片中一半是青涩的自己，另一半的那个黑壮的青年在十几天前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是孩子的父亲，但他当年不辞而别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父亲。这么些年她只是收到了一笔笔来自世界各地的汇款，却从来不曾接到过一次电话，听见过一次他的声音。
直到他穿着一身灰绿色的旧衣服敲开自己的门，胡子拉碴的脸和双臂上的几道疤痕一齐露出笑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思念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浓烈，这张曾在自己面对一个个难关之时当做精神支柱的脸，如今虽然仍然熟悉，但却已经无法叫自己已经坚强而孤独的一颗心再有什么波澜了。
她能瞧得出他的歉疚，也能瞧得出他此时生活的窘迫。但毕竟开始的时候是他用一笔笔不菲的外汇给她的事业打下了基础，输入了源源不断的血液。虽然这钱越往后越算不上什么，但没有这些，也就没有她的今天。她没有在心里把这笔钱当做是给女儿的抚养费，毕竟他不知道孩子的存在，没有一次次汇款的必要，自己不能主观地将这份相隔千万里的惦念给自私地对冲掉。
因此她什么都没问，也阻止了他的所有解释，只是把女儿领过来叫他们父女认了亲，又告诉保姆把北侧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当做这位“不速之主”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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