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戚大人。”为首的水鬼此时终于出声,“我们只是没想到还有活生生的人会在乎‘鬼’如何作想,因为就连我们自己都没考虑过这些。”
“什么?”戚台寅失声。
“请恕我等答不上来。”水鬼道。
“……”
这次换戚台寅怔住了。
他几度开阖了嘴巴,却都挤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目送着水鬼们陆续消失于水面之下,与周遭同样呆滞的水军们面面相觑。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靠岸?”戚台寅过了大半晌终于缓过劲儿来,哑着嗓子问。
“再一个时辰就到了泊水南岸。”一名浮出来水鬼答。
“岸上是哪个地界?”戚台寅又问。
“可别是北逻桐?”幸存的水军也问。
逻桐兵多将广且来势汹汹,此番陡然出兵打得湘西水军是心有余悸。军备良好时尚且不足以与其一战,现下他们是一群落魄的逃兵,想不畏惧逻桐都难。
“戚大人、诸位,都请放心。”另一名水鬼浮出来道,“我们特意向西游了一段,岸上肯定不是北逻桐地界,而是战湘西地界。”
“不过在上岸后,如何打算?戚大人可考虑好了?”
“上岸之后?”戚台寅不解,“要考虑何事?”
“现在水中可以依仗我等的能为,”水鬼说,“可上岸后,我等都是废物了。”
“什么?”
“怎么会?”
戚台寅和水军们先后惊呼。
“事实如此。”
水鬼们面色难看地苦笑。
“看来诸位都未曾考虑过这些。”
戚台寅歉然:“区区无知,请诸位告知该考虑何事?”
“一言难尽。”水鬼们却道,“等上了岸,戚大人就明白了。”
戚台寅:“……”
“那不如这样?”水鬼道,“我们先靠岸,到时戚大人若觉得我等碍事,尽可以把我们留在水里,保证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都这种时候了,你们怎么还说这种话?”戚台寅陡然丢开了自己世故,不悦的打断水鬼们的顾虑,“这种事还需要考虑吗?既然都跟着我来了,当然也要跟我一同上岸。否则你们当初就不该跟着我,现在也就不用劝我对你们弃之不顾。”
“可是……”
水鬼们还要犹疑,戚台寅却陡然提高了声音。
“既然决定跟着我,别跟我客套,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再分彼此还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
戚台寅就以这种古怪的漂浮在水上的姿势说。
“还有,你们和水军们都别再唤我作‘戚大人’,比我年长的可以喊我一声戚小弟,比我年幼的可以称我一声哥。直呼名讳亦可。”
“这……”
水鬼与水军们一起张口结舌。
他们可从未蹭想过这位能装会演、喜怒不行于色的戚大人内里会是如此一身的……江湖气。
这回不止水鬼们,就连水军们都骤然静默下来,瞪大眼睛盯着戚台寅,弄得他好不尴尬。
“总而言之,诸位既然决定跟我走,就一定要听我的。”戚台寅轻咳一声,改换说辞,“否则有事时不能相互守望不说,还得互相拖累,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似乎……是这个道理。”
理是这个理,可他们从来没敢如此奢望过。
“既然我的话有理,诸位为何还要犹疑?”戚台寅问。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而后纷纷应:“那就依您的意思办。”
“好!”
戚台寅再度江湖气的抬手合拳向四周拱手。
“区区擅文不擅武,要请诸位大哥小弟多多照拂了。”
周遭短暂的静默片刻,而后纷纷笑出声来。
戚台寅经过数息才后知后觉的笑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忽然像个兵匪头子了。
可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可不可。戚台寅忙对自己摇头。无论沦落到何种地步也不至于做匪首,肯定还有其他讨活的法子。
他得好好想想,为自己,亦是为跟随他的大家在这世道谋一条生路。
经过三昼夜的水上鏖战,水鬼们其实也没活下来多少,跟随而来的已经是余下的全部了。虽然要去的地方不是北逻桐让戚台寅放心不少,可考虑到战湘西是瑞侯的地界,还是让他不禁忐忑起来。可他转念又思及瑞侯此时可能已经赶去王城护他的宝贝棋子——管惜花了,那战湘西又的确是附近最好的一个去处。由此可见,跟来的水鬼们并非没有脑子,跟来的水军既然会赞同,定然亦是如此。他的麾下并不弱,这是对他有利之处。可眼下他的身后已经没有权贵可以依,他要么站出来落草为寇,成为这种可以依仗的权贵,要么只能再找一处投诚。
此时的戚台寅其实才算刚真正经历过初阵的新兵,他根本不知道沙场无处不在的的生死命悬之感会让人对周遭的感觉被拉长数十倍,他也因此莫名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历经了十数日的生死攸关,根本无从得知自那一大战之后究竟过去了多少天,更没有想到要去问问日子。
他只凭感觉以为时节是春末初,因而他即便长时泡在水里也不会被冻死。除开肚子有些饿,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正是这种五感带来的古怪错觉,让戚台寅对此后的诸多判断一错再错,他却无暇发现,因而让他走上了一条自己和别人都意想不到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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