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俊臣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选择这般做法，而是话锋一转，开始回答黄柯的此前提问。
“本阁的若有所思，是因为正在思索自己应该要如何回答你的提问……这个问题稍有些复杂。”
见赵俊臣言归正传，黄柯也连忙是收敛心神、专心听讲，却不知道赵俊臣刚才已是放弃了趁机拉拢于他的大好机会。
赵俊臣顿了顿后，继续讲道：“首先，要明确一点，李世杰所讲诉的那些观点，皆是源于利益角度，而‘忠诚’这两个字，则是源于信仰，但利益与信仰这两者则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从利益角度去解析‘忠诚’二字，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自然就会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荒谬结论！
就像是用法家理论去解析儒家观点，最终结果自然是儒家观念被证伪，反之若是用儒家理论去解析法家观念，最终结果也必然是法家观念一无是处！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用佛家理论去解析道家，用道家理论去解析佛家，用游牧民族的观念去套用农耕民族，用农耕民族的观点去套用游牧民族，结论也都会显得很荒谬，因为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不合理！
你若是与偏远农户讨论皇帝的生活，那些农户说不定还会认为皇帝会用金锄头耕地呢！
说根到底，这些理论就像是一颗蛋，它若是一颗鸡蛋的话，再是如何孵化，也只会孵化出一只鸡崽，绝不会孵化出一只鸭崽，更不会孵化出一只幼虎出来！因为这些理论已是自成逻辑，套用这些理论所分析得到的结论，也只会符合理论本身所宣扬的那些观念！”
听到赵俊臣的解答，黄柯再次恍然，只觉得心中疑惑消散了许多。
但与此同时，黄柯依然是心存不安。
就像是赵俊臣所言一般，忠诚的合理性源于信仰，背叛的合理性源于利益，那么……信仰是否能胜过利益？
黄柯本质上是一个实际主义者，所以他当初才会背弃“太.子党”，就是因为他的实际主义思维与“太.子党”的格格不入。
所以，黄柯也就隐隐觉得，“信仰”想要战胜“利益”，恐怕是很不容易。
这样一来，忠诚的合理性，也就很难强于背叛的合理性。
赵俊臣也是一个实际主义者，看到黄柯的表情变化之后，也很快就猜到了黄柯的想法。
于是，不待黄柯再次开口询问，赵俊臣又说道：“其实，本阁本身也更多倾向于李世杰对于‘忠诚’二字的评价，认为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忠诚，都只是因为背叛的利益还不够多，又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的机会！”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后世的资本家，都说资本家根本没有爱国心，说根到底也就是因为资本家的选择更多，去任何国家都可以享受奢华生活，没必要把自己绑在任何一个国家的船上——赵俊臣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
然后，赵俊臣也没有理会黄柯的惊讶表情，又说道：“其实，一旦是深入分析，这世上任何事情的深层原因都很冰冷、也很残酷！
忠孝仁义这些美德，李世杰已经谈了‘忠’，那你觉得‘孝’是什么？说到底也就是养育与养老之间的利益交换罢了！‘仁’是什么？‘义’又是什么？人们提倡这些观点，就是担心不仁不义之辈太多、让自身利益受损罢了！提倡这些美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所以才会受到推崇！
呵！若是没有这些利益交换与代价考量，或许世人就根本不会提倡忠孝仁义这些美德！就譬如是茹毛饮血的远古年代，养老送终这种事情对于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好处，也就根本不会有人提倡孝道这个观念。
但这些东西，直接讲出来就过于残酷了，所以才必须要用忠孝仁义这些美好概念进行修饰，让世人更容易接受，也更利于宣扬，仅此而已！”
眼见到黄柯三观又要受到冲击，赵俊臣却又说道：“但这些情况，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舍弃那些看似流于表层的美德，更不意味着那些美德就是虚伪无用之物！
黄大人，本阁再问你一句，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正义是什么？”
黄柯一愣，他总是认为自己应该站在正义一方，因为周尚景、朱和堉等人的做法不符合他所期待的正义，不惜是连续背叛、彻底毁了名声，但他也一直是心存迷茫，无法寻到正义的正确答案，再加上此时的思想混乱，也就更加无法回答赵俊臣的询问了。
幸好，赵俊臣也没有追问，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道：“本阁认为，这世上最根本的正义，乃是人心所向，说直白一点，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违背一个人的本性与本能！
食色性也，你不能强迫所有人都不吃饭，也不能强迫所有人都当太监，这就是人之本性！一旦是违背了人之本性，那么不论这个理论再是如何天花乱坠、逻辑严谨，也一定是错的！
所以，不论是李世杰对于‘忠’的评价，还是本阁刚才对于‘孝’、‘仁’、‘义’的评价，再怎样讲也全是错的！
因为人们出于本性，完全无法接受这些残酷与冰冷的理念，也需要忠孝仁义这些美德保护自己，人们愿意接受这些美德、提倡这些美德、遵循这些美德，所以这些美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正义，无论如何也不会错，你若说它们虚伪无用，就相当于违背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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