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修道名门洞府，濯清山地势高，一年四季并无春夏秋冬更迭，常年寒雪不化。
白青子每日睁开眼，窥见的总是窗外那颗半死不活的雪松，几只饿得干瘦的仙鹤在松下踱步，伴着主殿里经年长鸣的经书诵声。
令她熟悉，又陌生。
那个自称丹朱师叔的漂亮哥哥时常来看她。
每每她乖巧喝完药，丹朱师叔便会揉着她的发，沉沉叹息，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孩子，宁愿舍弃记忆也不愿意放弃感情。”之类她听不懂的话。
无殃宫很大，也很冷。
小绫衣会做很好吃的糕点，而那些经常过来看她给她打扫屋子的哥哥每每唉声叹气，却又总是无奈又宠溺的一笑，软着声唤她一句“师姐”。
掌门师伯是个很奇怪的人，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脸色铁青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模样，咳嗽会咳很久。丹朱师叔说他中了丹毒，命不久矣。
白青子不喜欢掌门师伯，不在乎他的死活。
可她在乎小绫衣，也在乎十七，也在乎丹朱师叔。
丹朱师叔似乎最近下山采药去了，小绫衣总是跟十七打打闹闹，却又看上去感情十分和谐亲近，隐约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甜蜜……
当然，最令她困惑的还是一年四季身着白衣，令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美人师尊。
有次，她陪着师尊散步到寒潭下游从潭底捞上来一个河灯，里面叠着一张据说是许多年前门派宴会时的陈旧纸笺，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他的名字。
白青子觉得茫然，师尊看上去却很难过的样子，眼眶泛着红，他掌心握紧那张纸笺，抱了她许久。
还有一次，师尊在无殃宫外的梅树下做了一个漂亮的秋千。一开始她很喜欢，但后来因为天气太冷而她身体太差，差不多每天都在发烧，就不怎么出去了。
也会有其他弟子去玩，但是师尊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第二天，那个秋千就被他拆掉了。
所以，那是单独只给她一个人的吗？
她傻乎乎这样问的时候，师尊只是以格外温柔的沉溺目光望向她，眉眼低垂，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仿佛抱着什么世间再无其二的珍宝般。
师尊很喜欢抱她。
在白青子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一直如此。
最奇怪的是，她脑子里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叫7077的小东西。白青子跟它搭话，它总是不应声，可当她独自坐着发呆的时候，它又会莫名其妙叹气。
【赶紧把一切都想起来吧。】
可是，需要想起来的是什么呢？
还没想明白这个，她就已经被师尊牵去了大殿，枕在他膝上心不在焉望着窗外凛冽风雪，迷迷糊糊听他念诵那些繁复冗长的经卷。
“平心静气抚杂念，抱元守一去心魔。观光聚性入太虚，凝神气穴心神寂。聚气炼神法自然…”
“师尊师尊！你现在念的这个，我也可以学吗？！”
“为师修习的是太上忘情道，并不适合你。”
“可是小十七说，忘情道就是如大道无情般不偏不倚，不会再有痛苦与欢愉。师尊也是这样么？”
簌簌落雪声极其催眠，而师尊怀里又很暖和。白青子娇气的揉揉眼，缩在他怀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仍执着的瓷声瓷气的问着。
就好像她一直都在追寻某个答案一般。
白衣仙人静默不语，许久，久到她都快要睡着，耳畔伴着檐角清风拂过的叮当铃响，忽而传来他淡淡温和的声。
字字似抵着唇齿般痴情，缱绻。
“在为师心底，永远都会偏向你。”
还没等脑袋消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反倒是眼泪先莫名其妙的掉出来了。
白青子困惑懵懂的坐起身抬袖去擦，眼泪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她拽着师尊的衣襟哭得很大声，眼前视线被水雾氤氲。
她只是一味的委屈哭泣着，直到声音喑哑。
就好像在这一刻，她心底所有执念都已经消散。
就好像，终于走完了此生所奢望的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最后，竟连那些丢失的、模糊不清的记忆也一一清晰，历历在目。
“师尊。”
“嗯？”
“我好喜欢你。”
从始至终，一如既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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