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四丫头,又是为哪个?’栗夫人疑惑不解,与长嫂对视一眼,歪了头追问:“阿……嫂?”
“妾别无所虑,唯……”栗小嫂这才呐呐地说道:“唯忧次女之将来……”
“临江王后?”栗门主母感到意外,讶然问道——临江王后的未来,还有什么疑问?不就是抚孤守寡?
栗夫人先是怔然,盯视自家二嫂,嘴角略略上翘:“阿嫂,临江王后……何虑之有?”转脸,示意女官将盛放着柑橘瓣的饮冰盘放在榻上。
栗长嫂感觉气氛不对,于是走到夫家弟妹旁跪坐下,婉言相劝:“临江后得为皇家妇,位列藩王王后,何其幸运?!弟妇尚有何忧哉?”
听了这话,栗夫人的脸上立时松快好多。
拿过一瓣剥完皮去了衣的柑橘瓣,放入空中,慢悠悠地咀嚼——名入皇家玉蝶,贵为一国之后,难道还有什么不足吗?
“长嫂……夫人……”犹疑半晌,栗小嫂突然扶案而起,步行几步走到栗夫人小榻的正前方,双手合拢贴在额上,膝盖落地,直直地跪在当场。
栗门主母大吃一惊:“弟……弟妇?”
隐隐猜到小嫂子想说什么,栗夫人冷冷一笑:“阿嫂,此乃……何意?!”
栗小嫂直挺挺跪在地上,仰起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哀伤:“夫人……”
“今日非节……非典。”栗夫人目光如冰,凉凉道:“蕙兰……无故,不敢受家嫂大礼。请起!”
有侍女过来搀扶栗门贵妇,栗小嫂推开宫女,依旧跪在原地。
只有泪水,从风韵犹存的面庞上不断落下,落下……犹如一颗颗露珠,跌在冰凉的漆木地板上。不多时,就摊成了一片。
“夫……人?弟……妇?夫人……”眼光在两位家人之间来回,栗长嫂忽然想到什么,“呀”地一声举袖捂口,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弟弟的妻子:‘难道……难道?’
任凭泪水涂花了妆容,栗小嫂向小姑子深深拜倒,哽咽着说:“夫人,临江王薨,臣妇哀痛至极,恨不能以身代之……
“哦?”栗夫人面如寒霜,巍然不动:‘说的倒是好听!我儿子去了这才多久?一年都不满呢,就打算让你女儿再醮了?’
“仁寿年少,兼膝下无子……”栗小嫂泪眼涟涟地望着尊贵的小姑子,也是她亲生骨肉命运的掌握者。
栗姑姑状似无意:“依阿嫂之意,当……何如?”
不是没发现小姑子话语中的寒意,但一想到青春年少的爱女,栗小嫂咬咬牙还是说了:“万祈夫人开恩,放仁寿归。”
虽然薄皇后才是临江王后栗仁寿理论上的正牌婆婆,但栗夫人毕竟是临江王的亲生母亲,而且,很可能就要取前者而代之了。
再说了,如果连身为亲姑母的栗夫人都不肯放临江王后改嫁,又如何能指望其他与栗家毫亲缘关系的皇家贵人施恩?
“仁寿年少,然则,自古女子‘于归’,即为夫族中人,与年齿无关矣……”栗夫人向上伸出胳膊,栗长嫂急忙上前给扶着。
“至于无子……”在大嫂兼表姐的细心搀扶下,皇太子生母在榻上慢慢坐直了,淡淡瞟了眼惊惶的小嫂,笑吟吟道:“郑氏重身。一旦诞下麟儿,即为吾侄仁寿之‘亲子’。”
“且天家尊贵……”栗夫人侃侃而言的,全是道理:“皇族宗妇,焉有有变节之理?”
“夫人,仁寿乃夫人亲兄之亲女……”栗门二嫂自知是外姓嫂嫂,于是抬出了丈夫:“夫君怜之甚深……”
顿了顿,不等栗夫人有回答,唯恐分量不够的栗夫人又绞尽脑汁地搬出了先帝:“皇家……至尊至贵。然孝文皇帝遗诏有云‘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
‘小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想用先帝的遗诏来压我?!’一听这话,栗夫人的脸色立刻一变,心中激愤难挡:‘当初千求万求地嫁进来,做了王后正室,风光无限。怎么,现在女婿尸骨未寒,就打算另觅高枝了?当皇家是什么地方?只想同甘,不想共苦,哪有那么容易!’
“仁寿为吾儿守节,阿兄……当无异议。”栗夫人的对答,讥诮入骨:“至于……先帝嘛!先帝圣德,遗诏所述仅感伤自然之理尔,何曾言及宗妇之去留?”
‘断章取义,这是不折不扣的断章取义!’栗小嫂竭力克制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地提醒小姑子:“夫人,先帝遗诏有言……‘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汉文帝以‘仁厚’名标青史。作为当今皇帝的父皇,孝文皇帝的一言一行,足可以为整个皇室家族的表率。
而观文皇帝的遗诏——如果连皇帝宠幸过的有封号嫔御都能被放出宫,送回母家听凭改嫁;那么,区区临江王的遗孀又凭什么非要守寡?难道藩王比皇帝都高贵?
“住口!”栗夫人恼羞成怒,抓起榻边案上的柑橘瓣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住口,住口!”
橘瓣砸在栗小嫂头上身上,破了,碎了。
柑橘的囊和汁水粘在贵妇人的发上,脸上,狼狈不堪。
‘如果等到那姬妾生下儿子,再算进女儿名下,仁寿这辈子就只能守寡了,别无出路了。’栗门二嫂知难而不退,笔直地跪在榻前,一次次行拜礼:“夫人,万祈开恩,万祈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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