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见女孩子心中尚存侥幸,不由地太阳穴一抽:‘如果这次不讲透,不能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以这孩子的个性和母后对她的溺爱程度,以后一定会明知故犯的,一定会!’
将阿娇的小身子扳过来,脸对脸,眼睛盯着眼睛,皇帝陛下正色告诫侄女:
丞相陶青脾气好,但也不能随意招惹!要知道,有时候即便当事人——陶丞相或其他人——不追究,其他大臣却未必没有借题发挥的心。
这次是先发制人,让措手不及的陶丞相先表态‘不介意’,也算是堵了后面的麻烦。
文人求名。为了在青史上留下一笔,抓到皇室的一点错就力谏、强谏,死谏。弄不好能当庭撞死在柱子上!如果到了那一步,皇帝和皇太后就是再疼她爱她,也保不住她!
‘原来……原来阿大那样做为我好,是为我着想啊!阿大真好,’小贵女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听了个十之八九;琢磨过味来,娇娇翁主立刻搂住皇帝舅舅的脖子,撒娇撒痴:“阿大,阿大呀……”
皇帝被娇娇侄女摇过来晃过去一折腾,连忙叫停——他头都晕了。
阿娇耍赖,挂在当朝天子脖子上就是不下来,欺负舅舅欺负得不亦乐乎。英明的大汉天子在小小女孩的闹腾前,是手忙脚乱:“阿娇,阿娇……”
侍从们彼此看看,羡慕的眼神中是同样的感叹:‘小翁主真是得圣心啊!’
胖兔子缩回头,摇摇两只长耳朵。瞅瞅食盘中的一圈水梨,兔子胡亥张开三瓣嘴,每个梨子上都浅尝一口——一小口。
女史静悄悄地走过来,向舅甥两个行礼,禀报‘夕食’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摆上来。
‘冬天白昼短。这时候去长乐宫也是摸黑了,不如吃过夕食后,休息一会儿再去长信宫。’看了看沙漏的刻度,天子思索片刻,命令上正餐。
侍女和内官们一列列地鱼贯而入,先端来一大一小两个餐案,随后一叠叠一盘盘的佳肴美味,高高低低的很快放满了案面。
娇娇翁主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这份只拈了两口,就凑过去入侵皇帝舅舅的地盘:“阿大,阿……大……”
皇帝放任不管,由着小妮子高兴。
这边吃吃,那边叼两口;实在不像话了,天子舅父才半真半假地训两句。阿娇嘴上答应得利索,手上捞过界也爽快——看得一旁站立的礼仪老内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似即将心脏病发作。
晚餐,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皇帝陛下对小侄女的表现,十分满意:‘今天娇娇分外乖巧,把所有荤菜都吃了。从来没有过啊!’
肚子小,吃太多肉肉,蔬菜就吃不下了。于是,几碟子绿叶菜全便宜了胡亥。
餐案撤下。
内官们从东厢搬来一摞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一头。天子抽出一卷,展开阅读。馆陶翁主和平常一样,不打扰,不出声,呆在舅舅身边,安安静静地自个儿和自个儿玩。
时间,在静寂中缓缓的淌过。
不知不觉,娇娇翁主一点点、一点点歪靠在皇帝舅舅身上,渐渐地沉入了梦乡——吃荤菜太多的后果之一,就是‘犯困’!
火盆边,胡亥叼了一根碧油油的绿叶,在地席上欢快地打个滚。叶子入肚,胡亥拉长了两双兔腿,挺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翻身,兔子摊开四肢改成很舒服的趴卧姿势,紧跟小主人的作息迅速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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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阅完,当朝皇帝伸出手,去抽另一卷竹简。
文件堆被拉得松动。卷轴和卷轴间的空隙中忽然滑出一物,摇摇地飘落在天子面前——那是一幅素帛,一幅画了画的素帛。
‘竟然是这个,什么时候忘在东厢了?’拿手里定睛一看,刘启皇帝哑然失笑。将画像放到案上,拉平摆正,细细端详——陶丞相的画像,娇娇翁主的大作,引发这次风波的证据。
欣赏着小侄女的涂鸦,皇帝唇边带出些许不经意的笑意:‘其实阿娇画得真不赖。至少人的神情气质都表现出来了。陶青平时就是这幅明明志得意满,还非要藏着掖着不露出来的小表情。假正经一个!’
‘这画风……好熟悉啊!’天子的视线在画中人的轮廓、上下比例、线条走向上徘徊,越看越怀疑:‘以前一定见过这样的画法,一定见过。是谁呢?谁……来着?’
看着,思索着,犹疑着……
突然,天子身子一僵;一股猛烈的酸涩感,自鼻翼直冲脑门。
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来不及掏手帕,天子用大袖掩住面孔,也掩住了压抑的呼唤:“阏于……”
不是不难受的,
几天前还好好的,转眼就禀报不在了,这让人如何承受?
不是不心痛的,
那么好的孩子,聪慧孝贤,正值风华正茂、新婚燕尔。
不是不想念的,
只是一想起痛,锥心的痛,痛…彻……心………扉!
“呜……阏于……”
“阏于,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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