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电光源教授
夜晚，十一点的电子钟报时响了起来。
中江大学不远处的一栋四层居民楼里，喝完这杯青红酒，彭万泉便准备歇息了。
彭万泉住在一楼，整座房子分不出餐厅客厅，随处都堆放着报刊稿纸和各类灯头、材料。最北的一端是厨房，看不到任何需要处理的食材，最南靠近窗子的地方便是他的书房，两排书架的中间，放着一张餐桌。
但见此时的餐桌之上，一个带有刻度的杯子倒着青红酒，准确停在二百毫升的地方。一个盘子里放着虾皮，均匀地铺在上面，没有一片是叠着的，另一个盘子里摆成方形，不多不少正好三十颗水煮花生。
彭万泉的睡前小酌就像一道严密的计算题，花生豆和虾皮吃完一行再吃一行，把酒喝完盘子正好空空，时间也正好指向十一点半。
只是今夜他的心绪不像往常那般平静，顺着窗子望去，大榕树下的车还停在那里，车厢里亮着一团昏黄的光。怕的不是烦人者，而是烦了人还不肯走。
这坐在车里的人正是苏清石，水晶之狮走进济王滩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坐实了那句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苏清石后来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抢这条流水线，图的根本不是生产过程中的那些硬件设备，而是它的软件。
这条来自德国的流水线，水晶灯的设计过程，源于一种CAD技术，即是说在软件端进行水晶单体建模，需要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函数计算、参数赋值，才能实现水晶单体模型库。
这一杆子打下去，雷石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冒不出头了。
五六年前开始，国家大力倡导甩掉绘图板、推广CAD，在工业各领域出现轰轰烈烈的革新。简言之就是丢掉丁字尺、三角板、铅笔橡皮之类的绘图工具，只需用键盘鼠标和显示器就可以干活。
时至今日大有改观，如机床厂一般规模的“爬图大军”已越来越少，但CAD技术用于灯饰建模，起码雷石的人都不曾听说过。连何厚谦与中江美院的设计师们都无能为力，苏清石只能另想它法。
眼前那个窗前自饮的老者，便是苏清石最心仪的目标，这个人是闵松岳推荐给苏清石，不过他们两人并不熟识，只是早些年“大三线建设”安装照明设备的时候，闵松岳的队伍给他打过一段时间的下手。
彭万泉退休不久，今年六十有六，在苏清石的后续了解中，把他惊得无以言表。
六十年代初，彭万泉参与创建了我国第一个电光源实验室，最早的千瓦灯就是出自这里，这里也是我国照明领域最早的系统化研究基地。正是依托这个实验室，才有了后来各高校的照明工程系，培育出更多电光源方面的人才。
彭万泉在我国电光源照明界大名鼎鼎，堪称一代照明宗师。
如此人物本与雷石相隔百丈远，苏清石之所以敢于一试，因为专家学者走进市场企业早有先例。一省之内最大的光源输出方佛江照明，就有许多大学教授的加盟，为企业引入科研技术。
水晶之狮只是苏清石一方面的考量，他越来越发现，灯饰企业如果不懂照明，就好像只会做出好样子、却不懂奶油面粉的蛋糕店。
要知道，铜灯、玻璃灯、水晶灯只是分类方法的一种，白炽灯、卤钨灯、无极灯这些灯源也在不断革新，再加上能耗污染各种问题，作为照明工业一部分的灯饰企业，焉能不懂光源设备的迭代呢？
况且水晶灯还有另一个棘手的难题摆在眼前，不像从前的灯，一个灯头起，处处跟着亮，灯头与材质的互通非常简单。
而水晶灯，它的要义还在于单体水晶切面的折射映射。这种灯之所以无比璀璨，离不开每一个水晶单体的参与，这里面涉及到的光学色谱、结构知识一类，雷石人同样搞不定。
水晶灯脱离了人们对灯饰的从前认知，从前是有光就映体，而今光与体的结构成了精髓。
雷石陷入一种多年不见的沉暗，虽然面上不说，但这样的挫败让大家心灰意冷，甚至有些人已在怀疑苏清石的水晶灯计划，更加不理解苏清石挑的这个时候。
想想不久之前，雷石是何等的气劲高昂，说句一呼百应也不为过。紧跟订单再把万叶灯王组织好，彼时此时尽风光，何必牵上这尚不知市场前景的灯呢，恍然是自己给自己甩了一记闷棍。
怎奈苏清石意志强烈，每越深想，越觉得雷石这些年来独缺这样一个人，一个让雷石扎得更牢、底气更足的人物。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不管镇上还是津古源，南镇灯饰圈子的从业者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不是从别的生意跳过来就是跟风做起来，更不乏村里的来到镇上，从前的让给鱼塘老乡。
即便人们懂市场懂经营，但都缺技术缺研发，更缺对整个照明大势的认知，就连东江佛江大企业也都有自己的专家顾问团。
说一个最朴素的逻辑，没有灯泡哪来的灯饰，没有照明界的不断拓延驰骋，我们可能一直会以为“爱迪生电器”是永远的天下第一。
不过更无奈的是，彭万泉对苏清石还没个路人问路热情，自打来到这里，苏清石便没有离开过这棵大榕树。在打过招呼向彭万泉道明来意之后，别说请进屋里，这老者一句话都懒得回，只是哼了一声就把苏清石甩在原地。
直觉上在说出灯饰企业后，彭万泉透出一股莫名的反感。不过苏清石心态绷得住，一开始他就不觉得事情会很轻易。
此后，苏清石便只能望向远窗，看着那里人影缓动。
夜很深了，风吹着细密的榕树叶，发出如扫帚一般的声响，见窗子里灯火熄了，苏清石翻身来到后排躺了下去。
是夜，苏清石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他梦到彭万泉抱着行李住进了济王滩的工舍，不知什么原因对着人们发起来脾气，苏清石则开着一辆可以任意穿梭的汽车，寻找着天底下哪里有合这老头胃口的酒。
不久之后，他的车里装满了腌鸭蛋一样大坛子，老者一瞧喜不自胜，早不记得发过什么脾气。
紧接着，他的梦里全是灯火，像进了大观园那般，看到十几年来不曾谋面的灯火。
梦里什么都有，那么远，又好像还挺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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