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二旦又跟随娘亲识了几个字。等到太阳转到远处，月亮占据中央的时候，娘亲拿出一株叶子如葵叶形状的草。二旦知道这是植楮草，开红花，结荚果，可以帮助睡眠。每天睡前，二旦娘都小心地揪下指甲大小的草叶，碾碎后放入碗中，再斟上煮沸的水，待水适口后，让二旦一口喝下。草水略微辛甘，好在二旦已经习惯这口味了。此草水一喝，二旦倒头就能熟睡，一夜无梦。
月色朦胧，烟雾流转。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股甘甜的轻烟，直教人昏昏欲睡。夜晚的脚步终于走进了。
随着夜晚一同走进二旦家的，是隔壁的德裕叔。二旦娘似乎正在等候他的到来，所以没有一丝惊讶。
两人就着月色，在正屋喃喃低语。夜晚的村子格外宁静，所有村民都会准时进入梦乡，从来没有人会在半夜醒来。所以，两人神色轻松，丝毫不必担心闲言碎语。
二旦却在里屋悄悄睁开眼睛，侧着耳朵倾听起来。说来奇怪，七岁前的他总是一觉睡到黎明，中间哪怕有人当头浇一盆水也不会醒来。七岁生日那夜，二旦惦记娘亲削好的木剑，试着半夜醒来，竟然成功了！当然他没有让娘亲发觉，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顿藤条饭。
孩子的心性总是好奇，二旦昨夜发现了德裕叔的到来，就想多探听一些。只不过昨夜醒来时，德裕叔正转身离开，什么信息也没得到。今夜，二旦卯足了精神，一举驱散植楮草带来的困意，饶有兴趣地躺在床上倾听起来。二旦对那素未谋面的爹没有任何印象，德裕叔要是想当二旦的爹，那是没有什么芥蒂的。
“……不太寻常……闪电……神级打斗……”德裕叔的声音充满磁性，奈何音量太小，语速又快，二旦只能听得断断续续。
“事情速查清楚……二旦已经懂事……身体锻造……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二旦娘距离稍近一些，说话听得能多一些。
“放心……遥远……短期安全”德裕叔安慰道。
“胖虎爹娘……”二旦娘询问道。
“……安分……”德裕叔答的很快。
二旦一句也不懂，但是突然想起胖虎的事情来，整个人如坠冰窖，再也无法仔细聆听，也无法安稳入睡了。直到娘亲躺在身旁，二旦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后，才稍稍心安起来。
清晨，二旦醒来。二旦娘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二旦一骨碌爬起来。内心被折磨了半天，他已经不再单纯地惧怕了，甚至还有些期待早些到达河堤，好让事情早些过去。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旦娘端来早饭，督促着二旦漱洗完毕，一同坐下来吃饭。饭菜和平时一样，没有因为今天的特别有所改变。或者说，在二旦娘眼里，今天没什么特别吧。
“一会把大懒带上，让它呆在旁边，不要跑出你的视线。养了那么多年，丢了就亏大了！”
“嗯。”
“把竹篮提上，家里野菜不多了，堤下有藜，捡嫩叶摘。”
“知道了。”
随后一片沉默，二旦能听到牙齿咀嚼菜梗的沙沙声和吞咽声。
最后二旦娘去收拾碗筷。二旦则从角落牵出大懒，翻身跨上。
“二旦”，终于，在二旦出大门的时候，二旦娘边洗碗边把他叫住，头也没抬地说道：“输了不许哭，要是忍不住，哭够了再回来！”
二旦看不见娘亲的脸，七岁的他还不懂得分析大人们说话的深意，只是他明白，娘说什么就去做什么。“哦，我不哭。娘不是说过吗，打死都不能哭！”
小小的二旦，就这么悲壮的，迎着朦胧的朝阳和微凉的晨风，奔赴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战场。
不得不说四条腿的确实比两条腿快，更惬意的是：自己不用费力。片刻后，二旦和大懒就来到河堤上昨天发生冲突的地点。
天色尚早，孩子们还没出来撒欢，出门劳作的大人们又早早地赶到田里，时下河堤上空无一人。“至少我来的比胖虎早”。二旦自我安慰道。他略感孤寂，他解开挂在大懒脖子旁边的竹篮，小心走下河堤采摘起藜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二旦再次直起腰来时，看到河堤上已经黑压压一片人头了。他的篮子里堆满了嫩绿的藜草茎叶，为了装下更多，还刻意将原本蓬松的茎叶压实，现在篮子已经重的快拎不动了。
二旦唤过大快朵颐的大懒。大懒也爱吃这种野菜，并且是连根拔起后吃得一丝不剩，显然没有人类挑剔的毛病。二旦把篮子挂在大懒脖子上的挂钩上，牵着它向河堤爬去。大懒脖子上的绳索常年系着，却不知是什么材质，一丝也不见损坏，只是早已不知原来的颜色，被大懒糟蹋的黝黑发亮。
一人一猪来到河堤上。二旦看到同村的孩子，但凡会独自走路的，都已拥挤在了河堤上，相互推搡着占据有利位置。哦，就是那四五个不会走路的，也兴奋地在他们娘亲怀抱里挣扎着向里探身。全村好事的妇女来了十之七八，有些甚至带着农具赶来，似乎是要看完这出好戏后再去务农。
二旦突然紧张起来。原本还以为只有他们昨天在场的几个小屁孩，丢人也仅限于小圈子内，哪成想比村里的年会还要热闹！
村里的人都这么闲吗？妇女们有说有笑，孩子们叽叽喳喳，还有大壮叔大壮婶，你们端坐在小木凳上，人手一把葵花籽，边磕边笑是什么意思？
二旦娘并不在列，她是那么与众不同，无论走在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只不过，她总是与世无争，很少跨出家门抛头露面。嗯，确实很少，二旦心想，田里的农活都是德裕叔帮着干的，娘亲估计连田里种的是麦是黍都说不清楚吧。
要说德裕叔对娘，那可真是没的说了。所有门外的事都帮着做，却又在人前极力撇清与娘的关系，维护娘的形象。二旦都想不出他究竟是图个什么。
但是胖虎的父母，孩子们称呼胖球胖婶的夫妻二人，对娘的态度忽冷忽热，但是令全村人着摸不透了。表面上，胖婶平日背着二旦娘说了不少不上台面的话。当然胖婶的嘴是出了名的毒舌。但是每逢大事上，胖叔胖婶却经常站在二旦娘那边。前些年重新丈量田地的时候。轮值村长就想把二旦家的良田瓜分掉，全村大部分村民都举手赞成。连德裕叔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胖婶却从村东头一路骂到村西头，说全村人欺负孤儿寡母，连虫豸都不如！最后堵在轮值村长门前骂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闭门不出，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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